我以为大凡烟民可分三种境界,一吸二抽三吃,虽一字只差,但吸食的功夫大不一样。所谓吸,多为初学者或烟瘾不大者,吸亦可,不吸亦可,反正嘴不馋。所谓抽,该是大多数烟民之所为,平均每天一包或两天三包,多几支少几支都不打紧。说到吃,大约是需要吃相的,对于吃烟细嚼慢咽定然算不得,至少得有狼吞虎咽之贪婪状,吃烟陕甘宁人说的较多,但达到吃烟境界的各地均不在少数,吃烟是有标尺可以衡量的,每天三四包,烟卷随时随地挂在嘴上,这样的人物,我们可以统称为烟鬼。话虽不好听,但达到此等境界者,多少都应该有超然样子,想必不会过多地计较。
好抽烟者不择烟而抽,说的是大方之家,也说的是烟鬼。烟鬼的境界虽高,但不一定闭着眼睛吃一口便能知晓是软中华,还是红兰州。其实,烟鬼并不是很有钱,因为是吃,所以比较注重量而忽略质,哪怕每包两块五毛钱的金丝猴也未尝不可,久而久之劣质的金丝猴也成了他们心中尊贵的软中华。偶尔逢有钱人发一支好烟,两三嘴吃掉,味道太淡,似乎还不如金丝猴过瘾。我的父亲是地地道道的烟鬼,在困难的年月里,他连几毛钱一包的三门峡也没得抽,于是他便自给自足,种旱烟吃旱烟,至今吃起纸烟,他都觉得不够来劲。当然,烟鬼之中也不乏大方之家,贾平凹在《闲人》里说,“他们口袋里绝不会装两种不同质量的烟,从没有摸索半天才从口袋里捏出一颗自个吸,嘶啦一声,一包高档烟盒横着就撕开了,分给所有在场的人,没有烟了,却蹴在屋角刨寻垃圾中的烟头。”贾先生笔下的闲人,分明就是烟鬼,烟鬼通常也是顾面子的,人多的场合就是牙缝里挤也得挤出一包好烟。
真正的烟鬼,大多是练过童子功的,半路出家者甚少。烟鬼一般七八岁的时候就有吸烟史,最迟不会超过十五六岁,这个基本功的阶段多是在学校的厕所里、山里的田埂下等比较隐秘的地方度过的。烟鬼练童子功是艰辛的,没钱买烟的时候,捡厕所里的烟头,卷树叶、草叶,甚至驴粪蛋的事情很多人都干过。等过了二十岁,自己能挣钱了,嘴上胡子八叉的,体格强健的像一头牛,老头子一估量,不得已就默许了,反正吃烟又不犯王法,更何况自己比这小子吃的更凶。
烟鬼很少穿新衣服,事实上也很难把一件衣服穿新。不管布料、样式多好的衣服到他们身上,女人百般叮咛,他们自己也小心翼翼,慎之又慎,但烟头里的火星是长了腿的,防不胜防,不出一个月,好好的衣裤就变成满天星空了。
烟鬼往往是执着而贪婪的,我的父亲你让他戒饭可以,但让他少吃一支烟,就等于找他闹事。不管是农忙时节播种收割,还是农闲,烟卷总是吊在嘴上的,简直变成了他嘴的一部分。我还见过,有的烟鬼过瘾的时候,嘴里同时叼着两支烟,或者两支烟接到一起吃,吧嗒吧嗒的,很有吃相,很是贪婪,如同婴儿吮吸母乳一般。
烟鬼大约是比较缺少女人缘的,因为大多女人一旦闻到那股浓烈是烟屎味,就犯恶心。如果说烟鬼有过戒烟史,那一定是在找对象的时候。不过,烟鬼是有原则的,宁可戒情不戒烟,宁可伤肺不伤心,等把人家女孩子搞到手,旧病复发且不可收拾,就算再闻不得烟屎味的女人,总不至于因为男人吃烟而离婚,久而久之便习惯了,如有一天发现男人身上不见了烟味,反而觉得有些陌生。不过,这样也有好处,至少在不正当的男女关系上,烟鬼所占的比例定然不会高,哪怕你才貌双全,多数女人对你还是敬而远之。
一个人在由小烟鬼变成老烟鬼的过程中,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咳嗽声,起先是轻轻地一两声,随后越来越长,一阵阵,一串串,直到经久不息,惊天动地。老烟鬼出现的时候,总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。不过这样也有好处,不是警察,却是贼的克星,贼最怕就是空寂中传来这样悠长的声音。随着咳嗽的加重,烟鬼心里也害怕得病,特别是癌症之类的不治之症,子女劝戒烟他却不从,生命不息,吃烟不止,直到有一天,老烟鬼被子女带到医院,医生指着一堆千疮百孔的黑肺说,看,这就是吸烟的结果。老烟鬼傻眼了,惊出一身冷汗,忙从兜里摸出一支烟,战战兢兢地点着,猛吸两嘴,说“太恐怖了,吃根烟压压惊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