整理父亲遗物时,意外发现一只巴掌大的烟斗。沿着这磨得光滑的记忆,我清晰地看见父亲从烟雾弥漫的昨天慢慢走来。
大约30年前,村里只有父亲在40里外的县城做临时工,他每日骑着丁当作响的自行车早出晚归。
我喜欢坐在父亲怀里听他“不读书就是睁眼瞎”的家训,喜欢看他吞云吐雾的姿势,我也曾好奇地偷着学,结果呕吐不止,于是我惊异于父亲每晚是如何享受那么一大把手卷烟的。母亲能干手又巧,育苗掐尖晾晒的一种叫“柳叶尖”的旱烟,在村里公认为上等烟叶。有时半夜我从睡梦醒来,看见萤头小火忽明忽灭,我怎么也算不出一年两大麻袋烟叶让父亲打发了多少个不眠之夜。很久以后我才明白,在乡下供养5个子女读书的生活是多么艰辛。
家庭联产承包了,父亲放弃了每月几十块钱的工资,回村经营起二十几亩责任田,说这些田地供我们上学与柴米油盐绰绰有余。暑假,手已磨得红肿的我放下锄头与父亲小憩,他用略带疲惫的眼神端详着疯长的庄稼,一口接一口沉闷地吸着烟。一丝烟气窜入我的胸膛,像一团火一样,我禁不住剧烈咳嗽,父亲回过神来,掐灭夹在发黄的两指间的烟斗,一股青烟融入夕阳的余辉里。
参加工作了,我特意买了包烟送给父亲,抽惯了旱烟的他对几块钱一包的香烟不感兴趣,觉得它没滋味。我试着劝老人家戒烟,他哼出一句“等于让我死”,便不再言语,深知父亲的脾气决不亚于浓烈的旱烟,我也只好缄默。
3年前,父亲与烟作别了。已经肺癌晚期的他躺在病榻上,不时玩味观赏着那只烟斗,很少言语。或许他一直在等待病愈,或许想起几十年的烟路历程会让他减轻病痛。
每次上山祭祀,我总要拿包烟在墓碑旁一只只点燃,心里长久地默念:父亲,慢慢抽吧!